孩子学白居易的《钱塘湖春行》和崔颢的《黄鹤楼》，还有朱自清的《春》。他们的任务，一是把古诗背下来并翻译全文，二是把散文背下来。
古诗朗朗上口，背下来不难，翻译全文也很容易，上网查一下就出来了。背散文则不太容易，因为文字确实很散。
于是，我陪着他们重温了一遍古诗，读着读着，好奇心起来了，心中生出了很多问题，比如：贾亭是指什么亭子？在哪里？这首诗写在什么时候？为什么白居易爱在湖东行走？白沙堤有什么特殊含义？崔颢是个什么样的人？为什么李白pk不过崔颢的诗？汉阳树、鹦鹉洲有什么内涵吗？诗人到底在愁什么？白云的“空”字是什么隐藏的意思？
循着心中疑问，我查了很多相关背景资料，以便复原历史场景。经过一番了解，我深受震撼。原来，白堤并不是白居易修建的，是后人为了纪念白居易，才将孤山东北麓的白沙堤称为白堤，而白沙堤的出现是由于孤山阻碍了武林水所致，断桥则因孤山北边的河流冲断白沙堤使它中断，白居易最爱散步的湖东，既是杭州古城钱塘门所在地，也是白居易修建白公堤的位置，通过《白氏长庆集》还可确定了这首诗是白居易到杭州任刺史后的第一个春节期间写的，写完这首诗他就开始兴水利，疏浚六井，造福杭州百姓。
而崔颢更是一位孤独的诗人，他年少时狂放不羁，本人可能深受世人的误解，诗歌里的汉阳树、鹦鹉洲也含有深意。用宇文所安的话说，盛唐的诗人，已经学会了隐藏。意味着要欣赏盛唐古诗，你得读懂文字背后的含义。
我还发现，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，文学家所写的每句话，其实都有一个东西隐藏在里面，那就是——秩序。举个例子，朱自清是这样写花的——“桃树、杏树、梨树，你不让我，我不让你，都开满了花赶蹚儿”，如果对植物关心的朋友，会发现北方的春天，桃树先开花，杏花随后，最后才是梨花，这是大自然在时间上的秩序。如果我们压根不关心这些花，我们就感受不到文字背后的意思了。
于是，我兴致勃勃把这个发现告诉孩子说，背散文不能靠死记硬背，而要把自己想象成作者本人，把他的文字恢复为一幅幅图画，你会发现，这幅图画不是乱糟糟的，而是有先后，而且有次序的。但孩子听完似乎也没那么兴奋，好像事先都知道似的。这让我有些抓狂，是我没讲好，还是孩子没上心呢。
前些天，我带孩子去西山看周云端和尚塔，因为路途有点远，孩子走累了，有点不高兴，一直嚷着怎么还没到。我说，今天咱们出来，就是散心，沿途看青山绿树，鸟语花香，你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呢？于是我给他讲周云端，我说，光听他这个名字，我猜他是禅宗一派的，因为禅宗喜欢云，来无影去无踪，象征着世界的变化无常，而且禅宗里的一句话，就叫“云在青天 水在瓶”，听起来好像很平常，但充满了自然哲理，意思是觉悟的人，会发现身边最平常的事物都会说道理。孩子也不爱听这些。
这两件事，让我深刻地感到一丝危机，在色彩缤纷的当下，快乐变得多元。我将之分为两种，一种是被动的，一种是主动的。被动的快乐叫刺激，好似玩过山车刷小视频；主动的快乐叫好奇，好似进入洞穴里点亮灯光。他们的区别在于是不是在寻找答案。
我想起费曼从他父亲那里学到的关于发现的乐趣和智慧：任何东西，都要琢磨出它们究竟在讲什么，实际意义是什么，因为“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”距离“真正懂得一个东西”还很远。费曼说，他最想做的是给出对于这个奇妙世界的一些欣赏，以及物理学家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，他相信这才是现今时代里真正文化的主要部分。
费曼讲出了我的心声。我们的宇宙，身边的世界，都是万物在历史长河中的延绵和变化。追问他们的来源、关系和秩序，观察他们现在的景象，探索他们历史的模样，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又有趣的事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