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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的自然:延庆后河峡谷
活的自然:延庆后河峡谷

活的自然:延庆后河峡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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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有断层,有火山,有喀斯特,有化石,还有泉水和野桑葚。这里居住着一个活的自然。

世界万物,看似纷乱繁杂,但若遵循一定的规律,是可以人为分类的。按个人理解,我把世界分为两类,一类叫自然,另一类叫不自然(和“人为”近乎等同)。而自然进一步可分为两种,一类是活的,另一类是死的。

门头沟的京西十八潭,虽然没有去过,但从朋友那里得知,景区内的一个个潭看起来是死水,好像是人为的。听到这样的评语,我对这个收门票的地方更加索然无味,因为它是死的,死的东西,会腐烂。

如今的公园、绿化带,虽然一年四季里欣欣向荣,但这种自然是人为的,是整齐有序的以人之意志为转移的产物。比如现在这个时候,花坛里不是衰败的月季,就是矮牵牛(碧冬茄),不是紫薇,就是孔雀草。没有杂草,没有野花,没有惊喜,也没有意外。

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为什么那么偏爱于自然,偏爱于活的自然,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放假,我把很多时候“浪费”在了山沟沟里,“浪费”在了流动的溪水中。

周六(7月3日)的气温突然变得非常高,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股大陆高压气团,盘踞在华北上方,气流下沉,使得几天前灰白的天空兀得特别蓝。天气的突变不是没有征兆的,就在周五的傍晚,北京上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卷积云——似微风吹皱的水面鳞波,抬头仰望仿佛置身海底。我猜测今天气象台应该发布了高温预警。但延庆的这条后河峡谷,却像儿时山涧里那股透彻心脾的泉水,从脚底渗入全身,令人清凉而舒爽。我实在为找到这处活着的自然而兴奋不已。

一、翻过垭口,就到了

早上8点半,我们从德胜门坐919路公交车出发赴延庆。周末自驾游的人多,直到11点半才到延庆市区的南菜园站,下车后立即转乘920路(延庆汽车站—下营)。半个小时后,我们到达小鲁庄站,龙聚山庄就在眼前。根据之前的地图观察,从这里向北翻过应梦寺山东面的一个垭口,就可以进入后河峡谷了。应梦寺,这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寺庙,据说和辽代的萧太后有关。

自从五代时 “后晋” 的石敬瑭,在公元936年将燕(北京)云(山西大同)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之后,契丹的势力便进入了华北平原,他们以上京(内蒙古巴林左旗)为国都,将北京(当时称“南京”)等四个地方作为陪都,开始了近200年的王朝统治。延庆,作为内蒙古进入华北平原的一条交通要道,自然处于辽的势力范围。

萧太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萧燕燕,汉名一个“绰” 字。少数名族给自己取汉名,其实挺常见,《倚天屠龙记》中汝阳王的女儿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叫“敏”——赵敏。萧燕燕17岁入宫为贵妃,不久就被立为皇后,当她不得已成为太后的时候,年仅29岁。因为长子耶律隆绪年幼,年仅十二,按照契丹惯例,由太后摄政。在长达27年的摄政期间,和她有关的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辽宋之间的和约 “澶渊之盟”——宋朝每年向辽进贡白银十万两,绢二十万匹,以维持宋朝边疆之稳定。如今,当人们去往延庆龙庆峡旅行,途径一个名叫古城的村子时,就可以看到萧太后行宫矗立在路边。据说有一天,萧太后梦到了延庆北边的山上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寺院(注:辽代的建筑一直保持着唐朝古风,大气磅礴),第二天醒来她把这个梦告诉了身边的大臣。大臣为了应她的梦,就在山上修建了这座寺庙,称为应梦寺。抗日战争期间,这个寺庙被毁得体无完肤,最后仅仅剩下了遗址。近期,延庆市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事业,准备修复这个寺庙,并计划在2011年9月底完工。

我们在龙聚山庄的北边找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,从这里到垭口,需要上升300多米(520m~880m),按照正常的登山速度,不用一个小时就能翻过山梁。但是沿途没有大树遮阳,我们直接曝晒于炎炎夏日之下,前行速度非常缓慢。而路边,只有一丛丛半人高的荆条——一种马鞭草科牡荆属的灌木,牡荆属是热带和温带植物,主要产于长江以南的地区,北京仅有1种,就是荆条。它们喜欢生长在向阳的山坡上,因此当我们看见它开花的时候,通常也是天气较热的时候。此刻它们正吐着无数蓝色小花,淡淡的清香虽然时不时袭来,但刺眼的阳光让我们根本无心驻足欣赏。走不了十分钟山路,就不得不停下来猛擦瀑布汗。我只好一遍遍地在一旁鼓气:看!前面就是垭口,不远了,翻过垭口,很快就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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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爷爷石头和孙子石头

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,我们突然发现山路左边的岩壁上有一块往外突起的岩石(图1),正好挡住了烈日直晒,留下一小块清凉的阴影。犹如沙漠中徒步多日的行人找寻到了的一片绿洲,我们全都迫不及待地躲到大石头下乘凉。

这时我才注意到,刚才上山的路其实是一条断层。断层右手边的岩石是灰白色的、有层状特征的沉积岩。望着它熟悉的“身影”,我想到了门头沟沿河城一带陡峻的山石,想到了房山十渡的喀斯特地貌。它们不但色泽相近,外貌也十分相似,据此猜测它们应该是同一时期的岩石,属于距今大约12亿年前的中元古代的雾迷山组(图2,图3)。

那个时候,中国的绝大部分地区还没有露出水面,这里是一片温暖的浅海,海水清澈见底,统治这片浅海的,不是鱼类——它们直到三四亿年前才成为海洋的主角,而是空前繁荣的藻类——它们早在35亿年就已经出现,几乎是地球最早的居民(图4)。浅海常被称为碳酸盐工厂,在工厂中,藻类吸收水中的二氧化碳,使得海水中原先溶解的碳酸氢钙失去二氧化碳,析出白色的晶体——方解石。这些晶体连同一些藻类的钙质遗骸,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、替代、压实、固结作用后,形成了平均厚度达1100多米的白云岩地层,这些富镁的碳酸盐就构成了雾迷山组的主体。

在北京,除了年纪大得在全国都屈指可数的太古宙变质岩——主要分布在密云水库的周边地区外,元古代的石头应该算年代久远的了。如果把密云水库边的石头称为祖宗,这些沉积岩应该算得上爷爷辈。

断层的左手边,也就是我们头顶上的石头,由一些大小不一、有棱有角的石块胶结而成,看样子应该属于火山喷发后沉积的产物,可粗略地称为火山碎屑岩(图5)。火山碎屑岩按照碎屑的颗粒大小,大致可以分为三类,组成粒度大的叫火山集块岩(>64mm),中等的叫火山角砾岩(2~64mm),最小的叫凝灰岩(<2mm)。回顾北京的地质历史,火山岩分布最广、堆积厚度最大的时期是燕山运动时期,正是这个时期奠定了北京的地质框架,因此这套火山岩应该属于大约1~2亿年前的侏罗纪。回来后,我查了一下资料,这套火山岩属于侏罗系髫髻山组,和西山的百花山、清水尖的山差不多年纪。相对于身边12亿年的沉积岩,这些石头最多只能算孙子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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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 沿途休息的驿站:一块突兀的大石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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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2 中元古代蓟县系雾迷山组的白云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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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3 岩石的沉积过程并不是完全一致而连续的,沉积环境一旦发生了变化,就会形成另一套岩石。比如白云岩中夹杂着泥质岩条带,好比汉堡包一样。泥质条带的岩性相对脆弱,因此更容易遭受风化。一旦风化,紧接着就会植物争抢着占据这些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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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4 登山沿途,我们看见一块被游人戏称为“烧饼石”的石头。其实,这两个烧饼是藻团(叠层石?),是藻类形成的化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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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5 这块火山碎屑岩看起来就像是在偏光显微镜下岩石薄片。

三、断层的意义:时空隧道

中国文字里,断层通常被用来比喻两个人年龄的差距以及生活习惯的不同。而地质学常用断层表示破裂面两侧的岩石曾发生过相对位移,位移后两侧岩石也就产生了“年龄”的差异。很显然,爷爷石头老早就形成了。过了很久很久之后,孙子石头才通过火山作用这种特殊的形式,叠置在爷爷石头身上——上下关系。后来,就沿着这条上山的路,地球内部的作用力使它们产生了断层,两侧的岩石经过差异性升降后,终于形成了如今这种面貌——爷爷辈石头在右,孙子辈石头在左,他们从上下空间位置变成了左右依靠在了一起(图6)。虽然他们时间距离有10多亿年之久,但他们的空间距离只有几步之遥。也正是因为断层容易遭到风雨侵蚀和风化,断层造就了垭口,成了翻越山脊的一条捷径。

每每读起《桃花源记》,我总是很羡慕陶渊明笔下的渔夫,因为他很幸运,走几步就穿越了几百年的时空,回到了以前的时代。不过,这时我突然发现,穿越时空原来并不复杂。断层就是一条时空隧道,当我们跨越一条断层的时候,我们就能从恐龙统治的时代一下子跨入藻类称霸的世界,从2亿年跨入13亿年。地质学,原来充满了美好的童话和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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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6 这张照片告诉了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:溪流边组成山的岩石是白云岩,而溪流中的岩石是坚固的火成岩,它们来自于不同的地质时代。

四、清泉

途中,我们追上了一位领着才两岁半小男孩的背包男子,他说晚上要在后河边的老王家扎营过夜(图7)。我问老王家现在是否还有人。他告知早就没人了,现在只是一个废墟,但那里地面平整,很适合露营。我猜老王搬家可能和玉渡山庄或龙庆峡有关,因为他家就在后河边,就夹在这两个风景区之间。

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忍耐和煎熬之后,我们终于抵达了垭口。垭口只有孤单单地两棵小树可供纳凉,眺望延庆盆地,绿油油的庄稼看起来像是世界杯的足球场地,一派田园风光引得大家无限赞叹(图8)。树后面的石头堆里,开满了景天三七黄色的花,景天三七是一种生长在海拔近1000米的喜欢干旱的低矮植物,在北京的中低山地带很常见。我们稍作调整之后,马上起身下山去后河,时间不早了。下山的路非常好走,不到半个小时,我们就受到了溪水的欢迎,他们弹奏起了欢快的的乐章——咕噜咕噜并夹杂着哗哗声(图9,图10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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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7 后河峡谷有好几处平坦宽敞的地方可供露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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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8 站在垭口眺望延庆盆地的田园风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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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9-10 泉水汇成的溪流,水量虽然不大,但至少是活的。

北京很早以前是一个水乡,即便到了清朝,西直门以西的地区也是茂密的森林和沼泽。西郊一带地势低洼,从西山而来的山泉水常汇集于此,水草丰美的景致吸引了清朝的皇帝和大臣,他们利用那里的山水,争相圈地建园。如今,细心的人若到燕园(现北京大学)的北面走一走,就会依稀感受到水道密集的痕迹:水曾贯穿了整个园林体系。(参考:燕园之美在乎水

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,在康熙之前因经常泛滥成灾而被称为无定河。但是随着气候变化、人口剧增和工农业用水增加,永定河早已没有惊涛巨浪,只剩下羊群在干涸的河床上吃草(参考:北京的永定河)。受乾隆皇帝赐名的“天下第一泉”玉泉,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断流。被称为燕京八景之一的“卢沟晓月”也因为缺水而失去了灵魂,不过政府一直通过在卢沟桥附近筑坝蓄水的方式来挽救这处胜景。北京的水资源如此短缺,以至于国家不得不启动庞大的人类工程——南水北调,来维系北京的首都地位。

如今的北京及其郊区,虽然残留有不少像永定河、潮白河、拒马河这样的水道(参考:北京的水),在水道里流淌的东西虽然也叫做水,但是要找一条干净的、自然的水流,实在是件很辛苦的事。

在我的印象中,北京有两个地方的水给我留下了很好的记忆,一是雾灵山,二便是后河峡谷。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雾灵山海拔2100多米,是京东第一高山,这座由花岗岩、正长岩组成的山,因为岩石内部发育了大量裂隙,使得山中的峡谷到处是溪流、瀑布和泉水,唯一可惜的是,进山的门票高达71元。

相比之下,后河峡谷的水就亲和了许多,资料说它的水源地是海拔2200多米的海坨山和松山国家自然保护区。雨水经过这一大片高山森林的蓄养后,最终在山脚下、峡谷边,以泉水的方式汩汩而出,汇成清流。沿着后河的溪流往下游走不到半个小时,我们就发现了两处泉眼。泉水的水量虽然不大,但经过大山的过滤后,水质清冽冰凉。更重要的是,泉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潺潺流出,这完全是一个活的自然(图11)。无论是前来宿营的还是玩耍的,无不在此停下灌上几瓶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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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1 泉水在哪里?在高山脚下,在峡谷边。

五、桑葚和野花

在回来的路上,随行的一位朋友发现了路边一株野桑树上结满了果子——黑乎乎的桑葚。小时候,外婆家为养蚕种了很多桑树,因此每年的初夏,我总能吃到又大又黑又甜的桑葚。但自从乡村搬到了城里住,桑葚就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。今天,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,在偶然的、不经意的发现间,这久违的味道,让我对后河峡谷多了一份感动:这里居住着一个活的自然。

最后,欣赏一下后河峡谷的植物照片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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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毛茛,毛茛科水毛茛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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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把伞南星,天南星科天南星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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酸浆,茄科酸浆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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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丹,百合科百合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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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野豌豆,豆科野豌豆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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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黄花菜,百合科萱草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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瓣蕊唐松草,毛茛科唐松草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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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平花,虎耳草科山梅花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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棉团铁线莲,毛茛科铁线莲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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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花草玉梅,毛茛科银莲花属。和棉团铁线莲主要区别是她的萼片5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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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花龙牙,败酱科败酱属(不是蓬子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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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天三七,景天科景天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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菊科一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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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条评论

  1. 土岩

    你好空错,很高兴遇到你,终于觅到了知音,相识怨晚,但对你只是雾里看花,请问你的个人简介在哪里,以及联系方式。希望有一日能随你们做地学之旅。我的QQ602247337

  2. 土岩

    再有上次出去爬山时发现一座被当地老百姓称为“空山”的地方,整座山像是空的,因为走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,还发现一个被石头封起的洞口,在大冬天向外冒着热气。但一直没人敢下去,老兄如果有时间可以去考察啊。

  3. 遇见我

    空错,你好,我是国家地理图书部的编辑,想和你聊聊关于笔记大自然的事情,感兴趣的话,请加我的QQ:12051289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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