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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鸭致知
格鸭致知

格鸭致知

今日读到薛富兴教授的一篇论文《阳明格竹:中国古代认识论史上的一桩公案》,想到前几天我的格鸭小曲,觉得有趣,故随作一小文。

一、阳明格竹

朱熹理学说,要格物致知,格,至也,物,理也。穷理而致知。怎么格?程颐给了答案:今日格一物,明日又格一物,积少成多,然后豁然贯通,终知天理。只要用心地格,加班加点地格,就会通。于是王阳明与钱德洪决定试一试,就来到自家的竹子前,钱格了三天三夜,积劳成疾;阳明于是亲自上阵,格了七天七夜,终于也被格倒【按:此事蹊跷,以讹传讹。钱乃王之学生,皆余姚人,但钱比王小24岁,钱记载王格竹时21岁,此时钱还未出生也!】。阳明反思,认为是自己功力不足所致,感慨圣人非一般人所能企及(叹圣贤是作不得的)。后来,阳明外放到贵州,生活困顿,在龙场悟道,认为格物致知不可能也没必要,天下万物,其实没有哪个是可格的,格物只能在自己身心上下工夫(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,其格物之功,只在身心上做),只要心格好了,每个人都能致良知(吾心之良知,即所谓天理也),都能成为圣人。

朱熹他自己到底有没有愉快的格物致知经验呢?似乎没有,朱熹没有按照自己倡导的去践行。那朱熹是不是说错了?也没错,认识是积少成多,从量变到质变,想想也是这条路。但是阳明为什么格竹失败了?首先得界定何为失败,如果阳明的目的是知道竹子的形状颜色气味,他通过这几天格物应该实现了。但显然,阳明的目的是“致良知”而不是“致知”,知之前面多了个良字,就有了善恶判断,就一下子跳出了自然界,而进入了道德界。做圣人,与外物是草还是木有关系吗?无关,因为草木都属于自然界,不属于道德界。如果阳明的目的是认识竹子的规律或规则,那他只在竹子面前细细观察又是远远不够的。康德说,我们的全部知识都是从感觉开始,经过理智,最后达到理性。王阳明只动用了感官,没有动用他的理智,所以只能得到竹子的感觉,得不到规律或道理。

为什么王阳明不动用他的理智去格竹子?因为没人教过,书本也没有,他不会。根据传统儒家观点,对大自然进行实际操作乃农民所为,读圣贤书的君子自然不屑,宋代理学家虽然叫理学,但他们与儒家一样,重人文轻自然。在道德、人文领域,他们确实也能做到知行合一,但对于自然界,他们轻视实践(那个时代即使重视了也没啥用啊,因为皇帝也不稀罕那套),没想过也不知道如何深入认识自然背后的规律。加上中国传统文化、古典哲学追求天人合一,儒家与道家都强调内求(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),认为遵从人性就是遵从天道,认识了自我就等于认知了宇宙,故他们最终感兴趣的不是外部的一草一木之理,而是心中的终极真理,不是外求的认识论,而是内求的本体论,他们热爱自然的背后,更多是借景抒情,借自然言人生。

想象这么一个场景:程朱刚刚给客观真理扫出了一条小路,陆九渊王阳明就双双跑过来堵路说,这条路根本不通,“非风动,非幡动,乃心动”。他们大声强调真理就在心中,吾心即是宇宙。既然回到内心就能得到真理,还要那么辛苦去格万物,累不累呀!

二、静态vs.动态

那格物的正确打开方式是什么?不能像王阳明一样只是在那里静观想象,如果把直接感知——直观作为格物之法,我们就只能得到竹子的表象——竹之相而得不到深度的理解——竹之性、竹之理。

要深度理解格物,必须要超越静观,超越感知,要动脑动手格之,要去做实验,比如种竹子、养竹子、砍竹子,总之,要想尽办法让竹子动起来,万物只有动起来,才能展现出它的道理。

康德说:逻辑即逻辑活动。要从感性上升到理性,必须有逻辑运动。什么叫逻辑运动,康德接着说,可分为比较、反思与抽象。

三、格鸭致知

因此,要格外物,就必须引入逻辑活动,引入动态过程、引入互动实验。也就是,心可以不动,但物怎么着也得动。

前几天去永定河边采风,看到几只冰上水鸟。自问怎么格鸟?理想的方法是在河边搭个小帐篷,买点鸟粮,和它们做朋友,慢慢格它。显然即使我愿意鸟也不愿意,人类太可怕了。那我就只能远远地偷看它们,拍点照,或者从书上学点别人格过的知,知识嘛,网上搜一下总会有的。但是我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格?得先求名,最省力的办法是请教会认鸟的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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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daviddvd说,那叫普通秋沙鸭。看起来有点像绿头鸭,怎么区分它们呢?让他们动起来啊,照片是不动的,但我有办法,用对比大法。把绿头鸭的照片和秋沙鸭的照片上下一摆,发现两者差异很大,羽毛和颜色,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路货。

为什么对比之前,我觉得它们很难分辨的呀?因为对比之前,我靠的是感官,但人的感觉把握的是整体,得到关于整体的感觉,不精确,理性不能那么模糊,理性需要拆分拆分再拆分,拆到DNA是最好的,但也没必要,从脑袋到屁股,把所有部件、要素都拆下来,脑袋和脑袋对比,屁股和屁股对比,颜色和颜色对比。同质才能对比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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沿着河往山里走,我又无意拍到几公里外的飞鸟,它们那么远,到底是什么呢?我怎么又不认识了。废话,我又格过几只鸭呢。继续问朋友:“这几只是不是秋沙呀?”我猜测绿头鸭长得肥,不该飞那么高。朋友说,非也,是绿头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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噢,你怎么知道的呢?看其体型看脖子。高人!不过,我又忘了让鸭子动起来了。植物有植物的行为,动物有动物的行为。于是再次施展对比大法,不比不知道,一比就明了:秋沙鸭飞行的时候,脖子笔直向前,绿头鸭飞行的时候,脖子依旧呈弧形。但是,万一拍到的这只秋沙鸭是只脖子有问题的秋沙呢?万一远方那几只鸭既不是绿头,也不是秋沙呢。那我咋知道呢,我还没格过七天七夜的鸭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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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完不由得感慨,格物也是很辛苦的,单是得其名,分辨此鸭和彼鸭就要费一些时间与功夫。天下万物何其多,像我这么爱宇宙,东格格西格格,格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,即便格遍万物,是否就能找到真理呢。

康德说,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,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,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。对于自然界和道德界,我也一直在思考,它们难道必须分开,物质的得归科学,外求,精神的得归宗教,内求,事到如今,两者只能各走各的道? 又,知识、规律算不算真理,如果不算,那什么才算?也许,真理就不是个具体的东西,而是笛卡尔说的自明,胡塞尔说的非不可思议,康德说的普遍性,波普尔说的可证伪——即真理是个过程、状态、形式、关系或方法。

空错 2021.2.19

6条评论

  1. 木公子

    1⃣️ 赞美你的 “格鸭”先!脑子里蹦出来的只有“鸡同鸭讲”;
    2⃣️ 想你这篇受众该是孩儿们;
    3⃣️ 打个岔,说说前天昨天一直看的长片,久久不能拔;(此处省略影评
    你问 真理何在,我想这部好作品或许能提供一个或几个线索;
    再回到第一个赞美,书影音并不提供答案,福柯爷爷说“表面的闪烁”,是躲进小楼成自通(自圆其说)?还是冲进一个又一个的肤浅的闪烁?现今生活真的不缺知识,缺的是个人的独特思维,以及与之呼应的关系,联结,而大多私人性的抒情与连结又是那么的不可宣,以免受伤,以免麻烦。。。
    碎片如若有所链接,是不是就会显现出一些真相呢?拭目以待,或者就想您学习,东格格西格格,一定要不断格自己,格周遭,闪烁的,就不只是星光了吧。拱手作揖共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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